【KookV】大师
/小智&呐呐
【壹】
金泰亨很酷，英俊潇洒风流倜傥，人称，隐居在世的江湖大师。
田柾国不信。
有什么大师只会叼着狗尾巴草让他顶着水坛子扎马步，玩心一起扔个小石子。
哐当。
“柾国啊，我们再扎一时辰吧。”
晴时微风暖阳，雨时淋翠清香。城郊青草地，树林小木屋，还好不是茅草房。
田柾国刨完青菜白米饭，望着树影光晕开始短暂的冥想。
他为什么要来这里。
分明立志行走江湖成为武功盖世田大侠，如今可怜巴巴留在这里受尽折磨，除了马步扎得稳功夫没学到一丁点，还要倒贴银两买坛子。
“师傅，我什么时候才能开始学武啊。”
“嗯……”金泰亨神情严肃注于一点，纤长的手指随即指向湖中波光粼粼的一处，“你看，那里有条鱼。”
“诶嘿?”
“把它捉回来!”
金大师的独家禅道，兴许要感受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超凡道理!
田柾国以为自己终于步入正轨。
哐当。
“柾国啊!我们今晚烤鱼吧!”
哦。
夜色安逸，星辰落进焰火里，上面架着一条鱼。
金大师舌头抵着牙齿，笑呵呵咧着嘴，一袭白衣映着火光竟有些孩子气。
烤鱼散发芳香，金泰亨朝前深吸一口气。
“咳咳咳……”
眉头一皱表情突变，他手上的木棍戳黑了鼻头。抄起木棍当长剑，金大师一套刺鱼剑法流畅至极。
田柾国觉得自己被骗了。
“师父，你真是大师吗?”
“嚯!你这是在怀疑我!”
田柾国看着金泰亨黑黢黢的鼻头，专心点头如捣蒜。
金泰亨呲牙：“那你为何跟着我?”
“因为师傅没有打一百天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骗人招牌，包吃包住还不收银两。”
田柾国眸子里泛滥真挚，金泰亨一瞬间面露痛色。他戳下一大块鱼肉放到嘴边吹了吹，最终落到了田柾国嘴边。
“你可有曾经听过我的名字?”
田柾国点点头。
英俊潇洒，风流倜傥，人称，大师。
“隐匿以来，我从未收过一个徒儿，你可知道我为什么留着你?”
田柾国长吸一口气，碳灰钻进眼睛瞬间热泪盈眶，分不清到底掺不掺杂感动的幻觉。
金城所致，金石为开。
田柾国思绪万千。想必一定是自己的一番真诚才让归隐小树林的金大师再次动了凡心。
鱼肉的香味在齿间停留，柔柔余温尽写大师细致呵护。
田柾国张嘴，感激之言这时间混杂在鱼香之间没来得及窜出。
“哎。”金泰亨叹气又摇头，木棍鼓捣鼓捣鱼肚皮往自己嘴里送一块肉，“这地方，找到一个和我一样英俊的人真是不易啊。”
咔。
实鲠在喉。
这天田柾国又一次走往集市买坛子，无意晃眼路边小商贩九阴真经旁的武林摆渡。新手入门，随性科普，堪堪八卦，价值三个坛子。
田柾国咬咬牙，甩下银两，将宝贝摆渡揣入怀中。
大不了站稳点少砸三个坛子。
挑灯夜战，细细翻阅，田柾国在那一晚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，一口气读完当今大侠的爱恨情仇，还在角落里发现了对金泰亨轻描淡写寥寥几笔。
英俊潇洒，年少有为，弱冠归隐，杳无音讯。
翻来翻去，除了少女倾慕，毫无桃色可言。
田柾国小窃喜又小失落，金大师分明可以叱咤风云却为何突然归隐。
能让自己吹牛的机会都不给。
田柾国委屈，合上书毫无睡意，摸黑进金泰亨的卧房，金大师翘着腿夹着棉被呼呼大睡。田柾国坐到金泰亨床边上，握起他的手缓缓摩挲。
夜中微凉，他纤细修长的手暖意恰适，一如当日喷香的鱼肉饱含柔情。
金泰亨掌间有粗糙的茧，田柾国猜那是此前舞剑磨成。鬼使神差抚上夜色浸润的棉被，小师傅显得细弱的腰肢恰被拢在臂弯。
他皱眉又舒展，月光点亮的薄唇间呼一口气，带着他低沉的声音。
田柾国落荒而逃。
他缩进自己的被窝竟都忘了卸下衣裳，虫鸣顺着木屋细缝钻进屋里，面红耳赤不知是热的还是急的。
只是想将师傅一探究竟，怎么除了做贼心虚还能偷着欢喜?
翌日，田柾国偷偷摆渡完三脚猫功夫，抹一把汗正欲发呆。眼前突如其来一块鸡腿顿时吓得他魂飞魄散，他抬头看见叼着肉的金泰亨，咽口唾沫定定神，故作镇定把书塞到屁股下面，被金泰亨扯出来顺带吃了口豆腐。
“这什么?”
他蹲在田柾国身边，啃着鸡肉晃着腿。
田柾国心虚，也忘了要问金泰亨哪去抓的鸡。
金泰亨只翻看两下，又悻悻丢回田柾国的大腿上。
“看这东西干嘛。”
他撅起嘴唇，与其说愠怒不如说不满，脾气不火爆，平添几分乖巧，田柾国这才惊觉他师傅这浓眉大眼竟能勾勒江南秀雅之气，不由一憋气，脸耳通红。
“师父，师父你不是不教我功夫嘛。”
田柾国声音似飞蚊，天不怕地不怕却在此时担忧起金泰亨是否会露出失望的神色。
他果不其然喟叹连连，三两口啃完手里的肉，啜了手指两腿一收，盘坐榻前不知思绪何处。
“柾国啊。”
这一句低沉轻唤，田柾国心里一颤。
“你啊，什么都好。”
这一句语重心长，田柾国眉头皱紧。
“模样好，脾气好，底子好，”他说罢戳戳田柾国的大腿，“身体也好。”
这一句情绪万千，田柾国似懂非懂，点点头。
“你是个好苗子，你懂我的意思吗?”
这一句百感交集，金泰亨神情复杂，田柾国摇头。
“回家种田，孝敬爹妈。”
这一句斩钉截铁。
金泰亨扭过头，不再看田柾国。
田柾国尝试气沉丹田，可却气冲云霄。
“你根本不想教我?”
金泰亨不扭头不回话。
“那你让我扎那么多马步买那么多坛子还抓那么多鱼!”
金泰亨不扭头不说话。
“你是在骗我!”
金泰亨低下头，又抬起，最后拂袖进了里屋不回头。
田柾国气急败坏，一脚踢碎盛着水的坛子，拿手里的骨头砸开了窗户纸，抓起那本武林摆渡，胡乱收拾了行囊，出了小森林再跨过青草地。
他想，金泰亨这个江湖骗子，他这辈子都不要和他再见。
【贰】
离开冒牌大师，过上小康生活。
勤学摆渡的功夫，该出手时就出手。帮老太提个菜篮子，给哭鼻子的小孩买根糖葫芦，揍一顿调戏少女的流氓。
村民说啊，田家小伙不仅长得俊俏，身手矫健，还心眼善良，实有大侠风范。
田柾国摆摆手，大什么侠，就田小侠吧。
表面谦虚有理，看似端庄大气，内心狂喜难耐，嘴角笑意泛滥。
果然那金泰亨一直都在糊弄他。
田柾国置气地去想，回过神来却已站在坛子小贩面前。小贩笑嘻嘻递上田柾国最常买的青灰瓷坛，田柾国没办法拒绝。
他捧着那坛子看了整整一个晚上，烛光映瓷坛，一时竟入了迷。
他思及那日冷意浸润的棉被搭在金泰亨身上的温度，那泛着光彩张合的嘴唇便正正落入他脑中。
他突然念起粗茶淡饭配烤鱼的日子，金泰亨时常叼在嘴里的狗尾巴草让他心窝发痒。
兴许这是由着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道义。
田柾国吹了口气熄了烛火，闭上眼睛却没能入睡。
他紧紧咬住嘴唇，那日金泰亨拂袖转身的背影如短刀绞进心口。
思忖他意味深长的那句话，田柾国以为那是“头脑简单，四肢发达”的另一种表达。
不服气的自尊心大抵盖过了其他情绪，田柾国一翻身，想着要江湖骗子看看自己的无穷潜力。
适时脑中却突然携来一句摆渡上歌女对他的款款情思：
素袍童子皎玄烛，蔽月凋星子。夜来皓影暗香外，逢雨缘尽来。
金泰亨那副青涩的模样就在漆黑之中渲染开来，素衣束发，清澈回眸，凋星蔽月，摄人心魂。
田柾国张开双眸，紧张的心情完美匹敌某日落荒而逃之时。
这次更不知是在逃避什么，刻意冠之的骗子之名，又或是幻象之中的翩翩少年。
辗转反侧，破晓伴鸡鸣。
田柾国惶惶起身，收拾行囊驾马上路。蹄音清脆微风轻拂，他一时间混淆，这般曲折是为圆年少大侠之梦，或是单纯要以那身份去再会金泰亨。
他沐晨露而习武，拢皓色而入眠，勤学苦练，行走人间。
几旬过去，田柾国自觉身轻如燕，恍近大侠水准。
一日他立于岩石之上，尝试轻功玄学，双臂张开，纵身一跃。
叭。
奥，牛屎!
田柾国崴了脚，掏出摆渡，深刻思虑一刻钟。
当务之急还是洗个澡，顺便买件新衣。
他换下糊了牛屎的衣服，牵着小马驹行进城中，此小城正有比武大赛，万人空巷，热闹非凡。
田柾国凑近人群，擂台上光臂大汉刚被一面具公子打倒在地。
他咽口唾沫，扯扯马绳。
善哉，此地不留人，皮皮马，我们走。
还没走出人群，便听得一声浑厚的“留步”，来自斜上方，用马缰绳也能想到，正是那面具公子。
“兄台一身孑然，气质不凡，相见有缘，不如与我切磋一番。”
邀擂站不能推辞，田柾国深知这江湖道理。
于是硬着头皮一捋鬓发，干脆利落地翻上台去，俯首鞠躬，妄想拖延时间，对方却仅仅抱拳一瞬，便已极速向前，出手迅猛，田柾国躲得艰难倒也能应付，对方却忽一停手打乱节奏，一弯嘴角阴冷十足。
田柾国反应不及，对方已往右侧走，欲追上去便腿间便一阵刺痛。
是暗器。
本就崴过的脚这下根本动弹不得，田柾国扭头，果然看见台下一人掩着斗笠面纱，含住竹筒正鼓气。
玩儿完，田小侠还没出道就要丧命在这五尺擂台之上了。
田柾国泄气地瘫在地上，眼看着那斗笠就快吹出下一针暗器，他却突然起身飞起。
这难道是什么新型必杀马后炮?
劫后逢生的喜悦夹杂脚上的疼痛感让田柾国慌乱，飞身躲过呼之欲出的毒针后才后知后觉自己正被什么提了起来。
稳稳坐上马鞍身后传来一声急切的：“驾。”
田柾国只觉毒药似是提前漫上了喉咙，他竟说不出一句话。
马蹄踏起尘土，孤烟冷，落日圆。
身后的人呼吸终于平稳，田柾国却不敢回头。
“师父……”
谢意还没来得及支吾，那人便倾身靠在他身上，粗重的呼气跃过耳根，田柾国低下头。
“你真重。”
他言语间依然是不紧不慢的随意，却着实让田柾国红了眼眶。
他们连夜奔波到一处村落，借住茅舍里。点上油灯，金泰亨趴在田柾国腿边为他吸出毒液，再扯下衣襟细细包扎。
跳动的火光正映照他脸庞，明暗交替的红晕胜过田柾国见识的所有脂粉。
他为田柾国理好衣裳，又起身吹灭了油灯，一缕月光透进来，又皓亮皎洁。
他身形纤瘦，背影单薄，坐到田柾国身边仿佛还带来些微凉。
田柾国侧身将他拥住，刹那，才总算明白过来，这些时日对他阴魂不散的念想，统统的都是不肯言说的思念与渴望。
“对不起，师父。”他颤抖，却也信誓旦旦，“等以后，我会保护你。”
田柾国埋头在他肩窝里，感受他的手指在背后轻抚，以及那一声微不可言的叹息。
“柾国啊，睡吧。”
TBC